走京都,想台灣
今年的我,沒能躬逢櫻花雪景,但去年京都之旅的感觸, 對照我們以打卡數定義地方成功觀光的思維,確實值得斟酌。 三月底,四月初,嚮往櫻花景致的旅客,紛紛共聚京都。 不過就是櫻花,台北也有,何以必來京都觀賞不可?
如同中國的山水畫,我們看山,看水,也在乎留白的輪廓、比例。 櫻花在「京都」這個城市裡, 因為在還保留著豐臣秀吉筆下的都市規劃,鴨川、銀川、鳥居、 木造町屋,都成了襯托她的背景。 留白的藍天白雲, 寬窄適切的都市街道為如春日白雪般的花景創造了最美的留白, 雖說盛開滿株的壯觀櫻花景是多數人引領企盼的。
去年的我,特地在盛開期的前一周來到京都。 我愛花景,更愛城市靜謐。 過多的觀光客,恐紛亂了賞櫻遊城的心境。兩三株滿開櫻花, 已足夠我在沉澱的心境中自由「框」景。 也能將整個京都城當作是枯山水意境的延伸。
有別於歐美的庭園,這供室町、桃山、 江戶時代僧侶冥想的禪意場域,本該沒有四季分明的元素。 松、柏、砂、水的恆久皆讓我們更專心在「不變」, 而非寄望於虛無的無常。對我, 這更是離開忙碌工作生活的片刻暫停, 獲得心靈滿格充電的絕妙場景。我想,京都的美, 有它更深一層的內涵:一種關於城市公共性的理想國。
京都五日行,天天一醒就開始走讀都市空間,直至睡意湧上, 不覺疲累。某晚,一路從原廣司設計的京都車站,散了近40分鐘的 步回到飯店,感受好深。即使未來感十足現代車站, 興建時飽受當地人抨擊悖離古都意象。 建築實踐的永遠是更多富繞趣味的公共空間。 建築體內不同層次的留白、退讓,在在是創造讓來訪者、在地人「 共聚」的場所。 我説的是共聚,不是登天高樓如101那種淺薄的「意象」。唯有「共聚」才有人際間的故事。 記憶回溯,是故事的層疊渲染。
LED流水階梯、觀景台花園、俯瞰空橋。 趕路的過程,更多的是「停」的場所。離開車站,一整段40多分鐘 的步行距離,到底是公部門的執行力跟民間的素養共造, 讓京町屋的老房與謙遜的現代現築並置。 第一個街廓後,幾無高過三層樓的房子。這得歸功於1973年時, 京都市將全市設為高度限制地區, 規定市中心商務地區建築高度不得超過45米(2008年又調整為 31米)。即使是黃金地段,少的是破壞友善街道尺度的高樓。
新建築,不喧囂的低限美學,再廉價的鋁門、格栅, 也是一種跨時空傳承。 原先是為防狗的排泄物壞了木造建築結構的木造格柵「犬矢來」, 現以各種形式出現在民宅、商家的外牆地面。 在創造街景的一致性之餘, 也讓通常不甚美觀的建築設備有了較具詩意美學的妝點。
鴨川兩旁的水岸空間, 對照台北多數被冰冷水泥防洪牆隔開的城市水帶, 給了我們想像友善水岸空間的可能。 鴨川的河堤,是具功能性的水利工程, 更是順應四季變化的景觀地景。 硬梆梆的水泥,被綠意妝點,緩坡的親水步道、 清澈水流旁的植草地面,都有著歡迎你來訪的態度。
銀川上的雕塑, 如公共藝術般被適切地放置在融入庶民生活的河道中央。 當我們想著要提升都市文化時,想著是興建豪華的劇院與美術館。 你說,當藝術可以如此不喧囂地在公共生活領域中時,所見、 所聞皆是美的,對藝術鑑賞的能力自然提升, 還需要進入如殿堂般的展館嗎?銀川的兩旁, 挨著的是一家家的餐飲空間,沒有我們熟悉的汙水排放, 難得的是清澈見底的溪水, 更見這城的小市民在創造自有的商業利益時, 不忘共創與維持真正賦予京都歷史價值的溪流質地。
公、民力量放一邊,以「公共性」為基底的都市設計, 過去從未曾是建造我們城市的主流思維。 多數現代城市吹捧的是大筆麾毫的「照過來」設計。 相信「特色建築」 所創造的天際線能帶來城鄉品牌與觀光效益的同時,京都的美, 啟發我們的是因城市的「空」 所能造就的公共性及其所能彰顯的文化底蘊。
跟上世界趨勢固然重要,但是否面對真實問題, 則是該停止國王新衣的操作方式。 在以謙卑摸索出的公共性之前,似乎再多外求的各自表述, 只會讓我們的城市體驗更加碎裂。
我們都認同人潮帶動地方產業發展的重要性。 但如果一年300萬的旅遊人次,可以成為75萬的觀光客, 一年願意來四次,因此我們對於城鄉的四季風貌都能深耕, 讓觀光客體驗。 是否可以一次來四天三夜? 所以是否可以好好想想我們有怎樣的生活價值讓他們願意暫居? 相信這樣的邏輯,對地方的衝擊較小, 對在地永續觀光的發展定位也較有幫助。
台灣的鄉村風貌,也可以好美,這些突兀的外星建築, 在一次的打卡後,有任何令人想望的生活體驗讓他再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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